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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杀人逃犯的自白

2000-08-15 来源:生活时报 贺华锋 我有话说

2000年5月3日安徽省某监狱。一名因盗窃罪被判入狱3年的犯人,在即将刑满释放前突然作出惊人之举,向政府主动交代了6年前他在家乡福建福清市杀人后隐姓埋名大逃亡的坎坷经历。

整整六年,不管我逃到哪,那个噩梦总是如影随形般缠着我。多少次,我全身冷汗淋漓地从那血糊糊的脸、痉挛的躯体及那双临死前绝望的、恐怖的眼睛中惊悸而醒。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在无边的黑暗中接受灵魂的审判。

我再也受不了,我要自首。

他以为我在吓他,朝着枪口扑了过来,“砰——”

天地良心,我买那支砂枪只是用来防身壮胆,我从没想过要用它来杀人。

但悲剧还是发生了。同村的薛某与我有过节,一直扬言要找我算账。那时的我年少气盛,没当回事。那一天薛拦住我,没几句就要开打,我火了,掏出枪指着他,“别过来”,我警告他。可薛以为我在吓他,轻蔑地瞟了一眼我手中的枪,又扑了过来。“砰——”,不知什么时候我扣响了扳机,我的手掌被震出了血,在巨响中,我甚至还很英雄地吼道:“你逼我的!”然而,透过枪口冒出的青烟,我看到薛还在摇摇晃晃地朝我冲过来。我急了,又顺手摸过一把锄头,在他背上狠狠砸了几下,薛终于訇然倒地。

薛倒在地上,满脸是血,四肢痉挛,泛白的眼睛死盯着我。我怕极了,转身狂奔。在村子里转了好久,直到深夜,我才敢往家走。可是家门口吵吵嚷嚷围满了指手划脚的人。薛死了!我魂飞魄散,

我杀死了薛!

那是1994年7月,22岁的我成了杀人犯。

看见穿制服的人我的心就怦怦直跳

如果被抓到了,肯定是死路一条,枪毙!我可不想落个这样的下场,为了活命,我选择了逃亡。

那天晚上,我将砂枪丢进村后的水库里,连夜搭车跑到百里以外的省城福州。可是在那里我仍然感到极不安全,去哪呢?在火车站,我听说广州外地人多,容易藏身,于是我爬上了开往广州的火车。

一路上,我每时每刻都担心会被人查出来,一见到穿制服的,我的心就会怦怦直跳,连戴袖章的老头都让我发抖。到了广州,我在一个黑市上用身上仅有的400元钱买了一个假身份证,上面的相片与我有点相像,从此,我摇身一变,成了湖北武汉一个叫“钟华”的人。

在一个小镇的建筑工地上,我得到了一个搬水泥的苦力活。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,我整天闷声不响,只是埋头干活,我甚至连家乡的福清话都不敢讲。更让我心惊胆颤的是,派出所的人时不时来查外口,每次他们一来,我就觉得世界末日快到了。就这样,我每天都提心吊胆,晚上做噩梦,半夜里大呼小叫的,同屋的民工都说我有梦臆症……10个月之后,我觉得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,就向对我还不错的老板请假说要回家一趟接老婆。

出了工地的大门,我茫然不知所向,只得随便上了一辆长途汽车,后来才知道车子是开往有“天堂”之称的杭州。

我觉得自己又欠下了一条人命

没想到,在“天堂”杭州,我的罪孽又深了一重,因为我在这里又欠下了一条人命!

在杭州,我靠收破烂为生。为了赚点钱以便以后再跑,我起早贪黑,拼命地干。1996年2月26日凌晨5点多,天刚蒙蒙亮,天很黑很冷,我推着前一天收来的可乐瓶,准备到钱塘江大桥另一边的

收购站去卖掉。“站住,什么人!”刚要上桥,几个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拦住我要检查,我的头一下子就大了,那张假身份证没带在身边。

“请跟我们到派出所去协查一下!”武警战士威严的声音就像晴空霹雳。完了,查出来我就死定了。慌忙之中,我跃过栏杆朝大桥下翻滚着的江水跳下去,江水刺骨般的冰冷,我呛了几口水,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我醒过来,发现躺在武警的营房里。听他们讲,为了救我,有七八个战士跟我一起跳到江里,其中一个被淹死了。听到这,我更害怕了,我又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!虽然不是我杀死的,但他却为我而死,我又欠下了一条人命!

在派出所,我编了一个故事:我,钟华,武汉人,孤儿,12岁就出来流浪,以收破烂为生。派出所没有办法,只得送我去收容所。

后来,我找了一张2月27日的报纸,从那上面我知道了为我牺牲的那个战士叫龙金华,还不到20岁。我心里很沉重,他的死像一座山一样压着我,我感激他,可我没办法报答他,我是个罪人,我不值得他为我牺牲,这一份恩德只有下辈子去还他了。

在监狱我被评为“劳动积极分子”

从收容所出来后,我再次南下,到海南三亚市打工。可是碰上了一个黑心的老板,赖工钱,我白做了几个月。于是我又一次漫无目的地上了一辆车,这回我坐到了上海松江县。

那一天是1996年10月17日晚上9点多,下车后,我肚子饿得“咕咕”响,可口袋里已没有一分钱,我只好在大街小巷里转悠。在一处工地,我看到有很多电缆线堆在那里无人看管,凭以前收破烂的经验,我知道这些电缆比较值钱。于是我用打火机点火将电缆烧断,收了好大一捆。没想到我扛着电缆线还没走几步,就被当地派出所的巡警给逮了。因为怕派出所查得太紧,我老老实实地交代了盗窃行为。对于我的身份,我仍是用以前的故事骗公安。拘留期间,我忐忑不安地等着他们的调查和处罚结果。不久,我被以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零6个月。没查出来!我心上的石头终于放下了。

我是在上海市白茅岭监狱七监区三分区(设在安徽省南部某地)服刑的。在我看来,监狱里的3年生活比在外面逃亡的日子舒服得多,安心得多。因为在监狱里面,我是一个叫钟华的盗窃犯,钟华没有杀人,没有人会到监狱里来抓他。我甚至有点庆幸能以盗窃犯人的身份来藏身了。

监狱里的生活很有规律,有吃的有住的。但只要一静下来,薛的影子就在我眼前晃,弄得我晚上老做噩梦。因此,我白天拼命干活,以此使身体疲倦,晚上能睡死过去,这样可以少做些噩梦。我从不与管教干部作对,也从不与其他犯人吵架。政府警官对我也很好,从不打我骂我,还很关心我,特别是那个刘股长,有一次,我发高烧,他半夜里起来请医生给我打针。还有李科长、戴警官等人,他们经常找我谈心,要我安心服刑,争取早日出狱,重新做人。但是我每次总是咬紧牙关,从不敢讲以前的半个字。

连续两年,我都被监狱评为“劳动积极分子”。到后来,我的表现积分已达到180多分。据说,刘股长他们正在帮我整理材料,申请为我减刑。很多人为我高兴,但我却暗自发愁,因为早一天出狱,我就要多一天逃亡生活。

将所有一切交代后,我长长吁了口气

所有的这一切在今年的某一天全变了。

看了那一天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和《人民日报》等报纸,我的整个世界轰隆一声坍塌了:全国性大规模的“追逃”斗争开始了!我在家乡杀了人,在外又欠一条人命,我肯定被上网通缉了,我逃到哪都会被抓住,杀人潜逃,罪加一等,我肯定是死刑,这回死定了!我脸色惨白,脑袋瓜“嗡嗡”直响,乱成一锅粥。我绝望了。

接下来一段时间,监狱里经常开会,动员犯人交代余罪。我罪大恶极,欠下了两条人命,我该怎么办?!

我又开始做噩梦了,每天晚上我都是冷汗涔涔地从梦中惊醒。从此我浑浑噩噩,做事讲话都无精打彩,经常出错。关心我的刘股长、李科长、戴警官等人见我这样子就知道我有心事,经常找我谈心。辗转反侧几个昼夜之后,我开始彻悟了:一命偿一命。至少,我应该偿那位武警战士的命,他可是为救我而失去了他年轻的生命的,我真对不起这位小兄弟,我不配他作这样的牺牲。今年的5月3日,是我的新生。在这一天里我下定决心自首,向政府交代了我隐瞒了5年的真名,我将杀人以及逃亡的经过如竹筒倒豆子般全吐出来了。花了整整3个小时将所有的一切都说完后,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再也不用逃亡了,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。刘股长听完我的交代,几乎不相

信自己的耳朵,他马上拿起电话往我老家福清市东营边防派出所拨……

5月8日,我家乡福清东营边防派出所何指导员及叶干事过来接我来了。“要回家了,你怎么样?”何指导员关心地问了我一声,我愣了许久,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乡音啊,整整6年,我没有听到、也不敢讲的福清话!我号啕大哭,不为自己,为我的罪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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